吳玲甄

如果要寫下一些分享的心得,我希望文字是很真實的,沒有太多概念包裝過的。這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練習,是一個直面自己內心感受的練習。這也是貫串這半年督導後,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情,另外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則是耐心,對自己的耐心。而我對待自己的態度,將會延伸到我對待我身邊的人、以及我的個案,更廣泛一點來說,是我和世界的關係。
這是一趟困難的旅程,太多時候這個世界講求效率、成效,而我又剛好善於與時間追逐,解決問題是我的習性。還記得最近最後一次督導,我講得有些激動,內容大抵我在問的是有沒有一個方法,它像是一套治療後的反思流程,透過這個流程我可以不斷地self-correct,不用每一次都要依賴督導,然後我可以快速的學習;現在想起來好笑,我大概把自己想AI了吧,而我甚至忘記我離開一個全職工作,是為了讓自己慢下來,也這才發現我的心根本沒有慢下來。督導淡淡的說「時間不可能是無限的,你還年輕」類似這樣的話,當時的我完全聽不下去,我心想的我人生的時間軸,我料想往後這十年,我的心飛馳著。
心像是一個容器,當裡頭裝了太多關於未來的事,就會失去對當下的感知。腦袋忙著思考怎麼解決問題,也會無法裝下其他重要的東西——此時此刻正在發生的事、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而偏偏那正是治療的核心。此外,在治療時對自己的嚴格,同樣會轉變成某種焦慮,佔據心這個容器,焦慮所驅動的行動,做得越多,有時適得其反。
當然治療後的那種強烈的不確定性,確實讓人難受,可以每一次深刻的反省,總會帶來新的觀點,自我是滾動的、生命是流動的,我與個案的關係也是。有時這樣的反省可以自己辦到,有時則需要督導,交互提醒。
那是一種敞開,對自己真實狀態的敞開,對自己不足的敞開,然後允許新的東西流進來,這需要時間,也需要耐心。
當然上面這段話只是一個化約與事後回想的說法。事實上從治療結束的剎那,從諮商所回家過程的反省、寫下每一句回憶稿的當下,督導的過程,每一刻都可能難熬,或感覺到很不容易,中間有太多的自我檢討、覺得不夠好的地方,有時力道太強,那些聲音就會在午夜夢回出現。這過程就很像你去爬一個長程的大縱走,回來之後你會說台灣的山上有多美、石縫滲出來的泉水有多甘甜,這一趟有多值得。但是其實在爬山當下,你可能無一刻不感覺到痛苦,無一刻不懷疑自己上山的這個決定。長距離的爬山,每一步都需要毅力、耐心和勇氣,而選擇當上治療師的這個決定,仍與不確定以及懷疑相伴相行,但也不失頓悟後的喜悅,而與個案走過的每一步路確實就像是冒險,有穿越森林的陰暗,當然也有登上山頭看見大景時的光明,交織著痛苦和喜悅。
但在經驗治療過程中,所感受痛苦的時候,我想需要提醒自己的是別忘了所有在世間上轉化痛苦與處理複雜問題的嘗試本身,本來就會有不舒服,本來就是相當不容易的,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於是我們去選擇欣賞生命、個案,還有願意投入其中的自己。
對現階段的我來說,與其專研一個學派或某一個治療技術,更重要的其實是學會好好的聽,然後學會去相信自己也相信個案,並相信我們的關係。以心作為一個清晰的容器,不刻意也不扭曲的聽,聽自己也聽見對方的聲音。我想這是一份企圖、一種決心,一種落實於生活每一刻的嘗試,或許時而混濁,時而清晰,這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保持覺察與反省,保持對於一切事物的耐心與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