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炯德~禮物

2024-01-08

篇1   督導中的禮物


心理師的心理師

在與個案講解諮商同意書時,有一條會與督導有關,主要是讓個案知道與他們工作的心理師會接受督導,而督導制度的存在則是為了讓諮商有更好的品質與提升個案的最大利益,所以要求心理師需定期接受督導,討論諮商過程與技術,但也因此可能會提到諮商過程中的內容,會需要獲得個案的同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比起去接受其他心理師的諮商或治療,定期接受督導反而是心理師圈中的文化現象,有時機構內本身就會要求與安排接受行政或個別督導,但更多的是心理師們為了增進自己的能力,往往會自行去找自己的督導。

督導通常會是由更為資深、經驗更豐富、更精熟某個治療學派或取向的心理師擔任,作為受督者則會帶著自己在做諮商時遇到的問題與狀況去與督導做討論,接受指引與提醒,類似於工作導師的概念,所以常見的進行方式會是由受督者準備自己與個案的工作歷程與疑惑來做討論。

在我自己接受督導的經驗中,督導的功效可以分為兩大方向,一邊是以協助如何更好的幫助個案為主,另一邊是以協助提升治療師本身狀態為主,兩邊的比例會依照督導者風格有所差異,而受督者的受益感則會以自身的需求而有變化,但不論是從哪個方向切入,兩邊都會互相影響,讓治療師成為更好的治療師,進而更好的幫忙到個案。

艾瑞克森學派的督導

在《經驗式治療藝術》中提到,職業運動員會發展出一種巔峰狀態(IPS, Ideal Performing States),他們擁有類似的生理技巧,如:體力、耐力、靈活性、協調性、力量、速度等,讓他們在特定情境裡可以發揮出巔峰狀態,進而更好的贏得比賽。

作者認為心理治療師是「溝通」的專業運動員,同樣也會有一個治療師的理想表現狀態能夠去發展,且適合在不同特定情境使用,所以把焦點放在治療師本身的狀態發展,協助治療師建構出自己理想狀態的地圖,就可以幫助治療師來按圖索驥的培養與精進自身,成為更好的治療師。

當然,不同學派會有該取向強調的理想狀態,像是以我在接受的艾瑞克森學派的狀態,強調的就是「成為經驗性的」、「順勢而為」、「引導導向」跟「策略性的」,所以在接受督導的過程中,除了基礎的核心能力(狀態)培養之外,也會因為督導的取向而特別去培養那個學派的理想狀態,就像是修習不同的技能樹一樣。

因此,在尋找督導的時候,同樣可以用這樣的思維去想想看,有沒有哪位心理師的「狀態」是自己很欣賞與想要學習的,或是哪個治療學派或取向強調的治療師狀態是自己也想成為的,這樣就有更大的機會找到更契合的督導。

找到治療師的理想狀態

我在尋找自身理想狀態的過程中,馬上就遇到一個重大問題,那就是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有進入自己的巔峰狀態中。這時督導提到他自己發展出的「Good Session法則」,只要他那次覺得自己做得很不錯,腦海中就會有「叮」的一聲,他就知道自己這次是good session了,有一次我看到他走出會談室時還一邊吹著口哨,神情顯得相當愉悅,完全就是good session的狀態。

「知道自己的Good Session之後呢?」我帶著疑惑的詢問。督導繼續解釋,「這時就千萬不要放過那次經驗,要好好想想看你那次會談之前、之中有沒有發生哪些事,讓Good Session發生,這樣就可以找到進入Good Session的鑰匙,也就是你的理想狀態了。」

督導也有分享他觀察到自己如果在會談前有與人聊天時,通常就更容易有good session,我則發現如果自己在前一天有看心理學的書籍,或是有看一些治療影片,通常就能提升自己的治療狀態,另外在治療中則是有說出一些比喻,或是運用一些隱喻時,也能夠感受到自己有在理想狀態之中。

《助人者練心術》裡有一句話也可以幫助我們更清楚自己的理想狀態:「你怎麼知道你……?我知道我自己有……,因為……」所以可以這樣問自己:

「你怎麼知道你有進入治療師的理想狀態?」

「我知道我自己有進入治療師的理想狀態,因為我的情緒很穩定、我有很多手勢、我能說出比喻、我可以身體前傾、我可以很能能量……」

這樣就可以幫助自己找出更多進入理想狀態的鑰匙,然後透過這些方式來讓自己更好的進入理想狀態。

化阻礙為重要資源

在接受艾瑞克森學派的督導時,我學到一個很新鮮的概念,那就是「內在的阻礙也是一種重要的心理資源」,督導進一步提到以憂鬱症患者的反芻思考為例,他們不斷的陷入在負向思考之中看似是一個需要改善的狀況,但其實也展顯出他們有很強大的專注力來不斷的關注在負向思考之中,如果能把這樣的強大專注力放在其他的背景之下,像是看到自己好的地方,那本來看似不好的部份,反而是心裡一股很強大的力量。

對於還是很容易把問題視為問題需要被解決的我來說,在有一次督導中,我立刻非常經驗式的體驗到原先以為的負面經驗,其實是具有非常正面的心理意義這件事。

那時我主要提到在諮商過程中,會有一個自我批評的聲音會不時冒出來,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對、那樣做不好,然後我就會感到很緊張或挫折,那一次的會談也註定沒辦法成為Good Session。「該怎樣才可以減少這樣的自我批評呢?」我提出了這樣的疑問,但督導沒有回答我,反而是讓我站到椅子後面,請我心裡這些聲音可以更大聲的對我自己說出來,甚至要展現出動作。

每個聲音逐一說完之後,督導請我回到位子上,問我聽到的感受與想法。「我感覺他們其實都是在為我好,是希望我可以變得更好,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在提醒我,只是他們提醒的時間與方式反而讓我變得更緊張與難受,結果就適得其反。」督導聽完後讓我重新告訴這些聲音他們可以用什麼方式與形式來提醒我,才可以更幫助到我,而不是形成干擾。

在與這些聲音討論後,我希望他們可以像是個人教練一樣,在我上場前可以和我提醒與討論,然後就讓我自己上場。當我在場上的時候,不要一直在場邊咆哮、辱罵,只要有簡單的提示音提醒要適當的休息或慢下來,然後讓我繼續下去,而結束的時候可以做總檢討,很仔細的討論怎樣會更好,檢討完就等待下次再上場。這樣溝通完之後,我彷彿就有了三個教練在事前、事中與事後來幫助自己怎麼變得更好與更成長,也將原先阻礙了我做諮商的心理障礙,轉變成了幫助我更精進的心理資源,只要我重新思考如何善用他們。

這個經驗也幫助我在協助個案面對他們的心理困境時,可以進一步去思考怎麼重新框架原本的阻礙轉變成可以善用的資源,並且也幫助個案能夠去看到許多表面上看似的負面經驗,其實也潛藏了很多的正向意義,而重點是我們要如何去看見跟善用我們心裡這許多的資源與寶藏。

督導中的禮物

在督導的過程裡,有許許多多像是前面所提到的經驗,有時是一句話、有時是一段討論、有時是一個故事、有時是一個練習體驗,但這些經驗的共通點是這都會像是一個拆開禮物包裝的過程,我需要自己把禮物盒從襪子中拿出來,然後把緞帶抽起來,撕開外面的包裝紙,打開盒子,這才會看到專屬於我的禮物,而這個禮物,比直接拿到我面前還深刻好幾倍。

在後來的諮商過程中,我也發現這些禮物比起其他的印象更為深刻,也會更容易跳出來提醒自己,成為我心中重要的教練,也是我強而有力的內在資源可以來善用,讓我可以成為更好版本的自己。


篇2 督導前的探尋


在找督導的路上

與督導的相遇有時候是不期而遇,有時候則需要主動追求。還在學習的階段時,無論是學校或醫院,督導通常都是由機構安排好,不會有選擇的空間,所以有較大的機會會出現契合問題。出來工作之後,除非是因為還在PGY(post-graduate year training)訓練期間會有督導教師,不然大都已經被當作能獨立作業的戰力來對待。

只是臨床狀況百百種,對於還在持續學習成長的新手階段(一般是前5年)來說,一定會出現焦慮不安與自我懷疑,很常會出現「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我應該怎麼辦?」的心裡小劇場,這時候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做指引、討論、分享經驗,真的是不知道該有多好,當處在這個狀態的時候,其實就適合來去找督導了。

在找督導的時候,一般會先以過去曾接觸過的前輩心理師為考量,很多時候是實習時曾帶過自己的資深心理師或老師,因為這時候是比較清楚對方的待人處事方式,以及督導的風格,基於已熟悉與適應的原則,會做優先選擇。我自己找督導的狀況就是比較依循這個路徑,是在醫院工作時有被安排督導,而當時督導的風格與方式覺得很受用,所以即使之後離開醫院,去別的地方工作,當覺得需要時就又去找之前的督導。

而當要全新找起督導的時候,我認為大致可以用兩個方向去思考,一個是對於該臨床現象場是很熟悉與有經驗的,例如在安寧場域的心理師,去找一個較精通在司法領域的督導就會比較奇怪,除非這個督導過去有豐厚的經驗,只是後來轉戰不同領域。另外一個是自己有較特定的學習或需求,像是想找精通家族與伴侶治療的督導或是想找專攻某個治療取向的督導,這時就可能會透過去打聽與透過他人介紹,然後主動去詢問該心理師能否督導自己。

督導前的自我詢問

怎麼找到適合自己的督導,跟我常在督導中詢問該怎麼培養自己的治療風格,我認為是殊途同歸的一件事,亦即:「自己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心理師?」

回頭看在學習的養成過程裡頭,案主中心治療(Client-Centered Therapy)的卡爾.羅傑斯威力很強大,他的許多重要理念,像是真誠一致、無條件接納、同理心等,都成為一個「好的心理師」的標配,但也成為了好的心理師的「框架」。

之前有機會看了《心理治療賞析》的線上課,這堂課會解析案主中心的羅傑斯、完形治療的波爾斯跟理情行為治療的艾利斯這三位心理治療大師跟同一位個案工作的影片。影片中很有趣的可以看到這三位大師除了取向不同外,也有非常迥異的風格與角色,羅傑斯真的有如一位慈祥的老爺爺,艾利斯則像是一個睿智的教師,而波爾斯……很像是嚴厲的報社主編。

在又一次的詢問時,督導給我一個回家作業:「去尋找自己的三個治療師典範。」當下雖然很想直接回應他說:「就你啊,不然我幹嘛來找你督導。」但後來耐住性子仔細思考之後,「三個」的用意是因為不同的治療師有不同的風格特質,所以要看見自己比較容易被什麼樣的治療師所吸引,覺得自己跟什麼風格的治療師較為契合且想要仿效,就能幫助自己看見想長成什麼樣的風貌,這就會是培養自己治療風格很好的第一步。

所以反過來說,找督導會是心理師培養自身風格的銘印效應,督導的取向、方式、風格等,都會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當自己比較清楚想要什麼樣的典範,就可以往那個方向去尋找督導。

想當楊過還郭靖?

從當實習心理師開始,我就一直苦惱於一件事:「要什麼武器都試試看?還是要專注的練一種就好?」這讓我想起《神雕俠侶》的楊過與《倚天屠龍記》的郭靖,正好是這兩邊的代表人物。

楊過從小開始學過各式各樣的武功,像是全真教、古墓派、蛤蟆功、九陰真經等等等,是直到很後來才把所有絕學融會貫通創出黯然消魂掌。郭靖就很不一樣,天資愚鈍、個性憨直的他曾非常專注的只練降龍十八掌裡的亢龍有悔,然後把單單一招練到其他武林高手也害怕的程度。

這個到底是要「深」還是要「廣」的問題,直到向督導詢問後,才不再持續縈繞。督導提到,心理治療的不同取向中,大概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往深、往下走,例如心理動力取向;一類是往高、向上走,例如正念取向;還有一類則是往廣、向四周延伸走,例如艾瑞克森治療取向。

因此無論是先往上、往下或往旁邊都沒有對錯,只是風格與順序問題,走深還是要往旁邊擴散,走廣也還是要慢慢往下與往上,廣泛也仍究要深化與提升,反之亦然。因此更重要的是了解自身的特質與適合的學習習慣與路徑,然後根據自己的狀態做量身訂做與發展。

不過督導也有進一步提醒,無論選擇什麼取向或學習做開始,都應該要好好的投入、運用與練習,就像是樂器學習一般,通常會選定一個樂器然後反覆練習吹奏,上台表演時也不會跟底下觀眾說我先每個樂器都試試看再告訴你我今天想表演什麼,而是先以一個樂器為主,直到遇到瓶頸與限制時,再看如何增加或擴張自己的可能性。

成為未完成的心理師

「我們都是未完成的人,人生過程就是讓自己不斷成為更好的人。」

-傑弗瑞·薩德-

在一次的《薩德博士線上大師督導班》中,他說了這句話。在那堂課中的演練時,他不斷嘗試用不同的方式想接近個案仍然無效後,他直接向個案坦承自己的無效,這樣在旁邊觀摩的許多人都相當敬佩這樣的坦然。

在督導時,我也很常與督導討論這些覺得自己很失敗的經驗,那時很容易冒出自己是糟糕心理師的想法,但督導點出其實是我內心的兩個方向在衝突,也就是是要「目標導向」,還是「成長導向」?

目標導向會偏向問題解決,所以需要有清楚明確的目標,像是某個信念改變、某個內在對話或模式改變,才能看到改變與知道進展。可是成長導向更像是給個案一個好的空間和環境(空氣、水、土壤、陽光),讓他能成長,等待他發芽,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但當條件適當、夠安全就會發芽,且他的發芽會是他用他的速度前進,不會覺得說他怎麼還不發芽,或是發芽的那麼慢等。

督導指出很多時候我覺得失敗或糟糕,可能是因為我拿明朝的劍斬清朝的官,用目標導向在期待一個適合成長導向的個案趕快發芽,結果內在聲音就會打架了。這也讓我自己反思在面對個案時我的態度偏向培育成長型,可是方式與期待卻常常是目標督促型,但我們是沒有辦法控制一個生命成長,只能護持一個生命成長。

就像薩德博士說的,我們都是未完成的人,不會有完成的一天,但會不斷的在成長中前進,因此想成為一個培育式的治療師,去陪伴個案在成長中前進,需要能散發出「當時機到了,我相信你會改變、會成長」的氛圍,這樣的態度與傳遞出來的姿態,將成為去影響個案狀態的一個關鍵。

於是,在那次的會談最後,我們做了這樣的練習:想像自己在會談室裡,對自己、也對個案的靈魂說:「我相信你會成長、我相信你會發芽。我願意相信你會長出來,百分之百會發芽。」然後用這樣的態度與方式,坐在會談室、坐在椅子上,重新面對個案的反應與要求,感受關係是否也有所不同。

想像2.0的自己

會想要找督導、接受督導,我想都是因為我們想成為更好的心理師、更好的自己,也能更好的協助個案也可以成為2.0的自己。而督導訓練就是在協助建構名為心理師的心理表徵,就像打造身體的每一組核心肌群,每次鍛鍊都會痠會痛,但也會更好更強壯。

在韓劇《我的大叔》中,大叔跟至安走在後溪小區時對她說:「人生也像是內力跟外力的對抗,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內力很強大就能撐過去。」透過督導,我們將能對升級過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有更好的想像與認識,可以知道怎麼成為2.0版本的自己,然後我們將一起走在成長與發芽的路上。


篇3 督導後的練習

督導的live現場

「今天,我想來點……」在我的經驗中,進行督導的起手式通常有兩個,一個是以討論個案狀況為主,這時就會先提報當次想討論的個案狀況,如果是新案會需要先交待他們較完整的情形,再針對治療中遇到的難題來做詢問,但假如是舊案則會通常直接以某次諮商過程所遇到的狀況來做討論。

另一個則是以討論治療師議題為主,通常是在諮商過程中或之後的反思注意到一些治療狀況,有可能是移情/反移情,也或是作為治療師個人的議題,這時候就會直接提出那個狀況來做討論。所以過程通常會是受督者提出問題、詳述狀況,然後督導給予回饋、指引與討論,然後重複這個歷程。

在督導過程中,督導其實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包括教練(demo)、教師(teaching)、導師(personal issue的mentor)、監督者(法律、倫理議題)等,而角色會隨著議題與形式有所流動與變動,但不管是什麼角色,最重要的是去回饋受督者有看見什麼、哪些部份做的很好跟可以更好的部份,進而映照出受督者的狀態,並讓受督者可以在督導關係中可以直接體驗到問題與解方。

而在接受艾瑞克森學派的督導時,因為這個學派很強調「經驗式增能培訓」(詳情可參考《助人者練心術》),所以有別於之前其他的受督經驗,會更強調在個案的討論上,艾瑞克森式的督導可能就像是當初艾瑞克森總是用示範取代教學,更著重在喚醒式經驗的領受與感悟上,所以督導時會更常回到治療師個人上面,也常有更多的大大小小練習。

上位者與下位者

我猜幾乎大部分的心理師一定都在實習階段遇過類似這樣的事:「心理師你看起來好年輕,真的能夠懂我的問題嗎?你們有沒有比較有資深的心理師?」在很菜的時候,總是會飄出一股菜味,有時被個案聞到之後,就會像這樣被提出質疑。雖然在資歷逐漸累積,已經能開始散發出專業味,但這種「還不夠格」的不自信感,其實還是有可能會跑出來。

這就是我在有一次督導時提出的狀況:「我發現自己在面對年紀較大、地位較高,覺得對方能力較厲害時,就會變得較沒自信,不知道自己怎麼幫助對方。好像會需要感到自己是上位者,有個地位,要站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才能較有自信,才較知道怎幫助。」

這時督導沒有直接跟我討論這個情形怎麼了,反而是拉來一張椅子,然後讓我直接站上去,並詢問我站在椅子上的感覺、身體的感覺是什麼,並讓我用一個姿勢來把這種感覺記住,還幫我拍照下來(我那時擺出像是神力女超人的姿勢)。

接著督導請我回到位子上去看「那個雕像」,同樣詢問我看著雕像時的感覺與想做什麼調整,然後找到自己三種看雕像的方式。那時我先是翹起二郎腿,用一個舒服自在看展覽的身體姿勢,再來做了在參觀美術館時仔細審視與鑑賞的方式,最後則像是以前學校去校外遠足然後要畫素描的方式,找個地方席地而坐把雕像用創意與創作的方式畫下來。

「因為我們是督導,還是要教學,所以需要解釋。如果是平常,可能就會把意義留給個案自己去探尋。」督導說。「但在面對個案時,我們可以像這樣讓自己選擇站上心理面的高台,讓自己能更開闊、靈活、有溫度,也可以選擇讓對方站在那裡,或是用欣賞、鑑賞及創作的位子,我有很多不同的位子能夠去選擇,關鍵是我要怎麼做選擇,因為有些東西不會改變,如:年紀,但那不會是我唯一的位子跟焦點。」

後來在面對年紀比較大,或是其他的專業角色時,我會在心中提醒自己要站上高台,為的是讓自己的視野可以更遼闊與能安心互動,也告訴自己可以用有創意與創造力的互動方式來改變自己的狀態,結果漸漸的我不再有那種矮人一截的感覺,也打破了容易感到自己處在下位者的狀況。

督導中的練習

督導過程裡還有許多有趣又令人印象深刻的練習。記得有一次我們討論到如何增進去看到整個治療歷程、治療關係與治療主題的能力,所以我們開啟了成為治療室中的幽靈的練習。

練習的過程裡,除了要把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個案身上外,還要把一部分的注意力像是在治療室天花板角落觀看治療發生的幽靈一樣,用這樣的視角來站在較遠的地方看過來,甚至也可以想像自己還有一隻眼睛正待在格林威治天文台用望遠鏡看到這個治療室裡在發生的事,去看見這個治療過程的經過。

這個練習是幫助自己可以把視線放在不同地方,也讓自己可以永遠有餘裕後退一點點來看見治療全貌,看見除了治療師、個案、治療環境,甚至是整個社會脈落、文化、世界等,這樣就更能夠去看見整個治療歷程發生什麼事。

後來在做諮商時,要做這樣的練習真的很困難,因為要一邊專注聽個案講話,但另一方面又要把注意力放在遠一點的位置來觀看,同時去注意不同的地方來擴展自己的注意力寬度,一開始會需要很刻意的提醒自己要做這件事,不然其實很容易會忘記,至今我也還在持續練習這樣的靈魂出竅能力。

另外一個我自己比較常練習,也做得比較好的,就是說故事與隱喻的練習。由於說故事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創造意義的過程,所以通常不用解釋太多與說出故事的寓意,而是讓個案能夠自行體會,讓意義在心中自己浮現,所以在做說故事練習時,通常是當聽到個案說到某個東西或概念時(如:下位者),把在心裡浮現的故事直接說出來,最後再問說:「你聽到這個故事之後,心裡有想到什麼?」只是這個練習最難的會是有信手拈來的故事可以說。

至於講隱喻的部份,我們曾練習把個案所有的回應、所有的東西都要變成一種意象,例如:「你講到下位者,就像咕嚕,總是畏縮的趴在地上爬來爬去」,這時透過隱喻就有機會創造新的連結與狀態,也讓更多的意象有機會被創造出來做使用,而隱喻其實也是一個很好去同理個案的方式,像是「你難過的好像內心正經歷一場大地震與海嘯」,往往會更能夠深層的去同理到對方的感受,也說出對方可能難以言語的情感。

當然無論是隱喻或說故事,重要的會是想傳達給個案什麼樣的訊息,所以它其實是一種禮物包裝的方式,透過隱喻與故事,把想告訴個案的訊息放進去,有時比起直接跟個案說,這樣子更能夠讓他們去理解與領會。

獨自的刻意練習

在某次又自我懷疑自己能力時,督導協助我整理出自己的治療師狀態改變地圖。

首先,需要先重新思考自己的優勢是什麼,以及自己想作為優先提升的「目標」又是什麼,例如:想更快、更好的做出個案概念化。接著,找到自己的「good session effect」,如:講出一個很有意象且貼近個案的隱喻。這時就要用自己的優勢能力來刻意練習自己的目標,也就是每次都透過講隱喻來嘗試更貼近個案的狀況,如:你這個狀況像什麼?,或是可以直接用隱喻做回應。

再來就需要在每次會談前為自己設定一個當次目標,像是要求自己用三個隱喻來同理,這樣就能夠協助自己進入一個好的狀態,並且是透過有目標性的去做跟事後檢討與持續練習,讓自己可以刻意的進入這樣一個好狀態。

這些幫助自己達成核心目標與激發好的治療師狀態的內容,就會是可以提升的練習目標與能力,而越常去做出這個狀態,自己也越容易進入到理想的治療師狀態中,也能夠逐漸從刻意去做,但有時能作到、有時不能,再進步到每次刻意去做都能作到,再到不用刻意提醒也可以作到的自然狀態。

督導裡的接納

在這一次次督導與練習的過程裡,我感到不只是在減緩不知怎麼接案的焦慮與想提升自己作為治療師的狀態,更多的是能夠看見自己的不足與脆弱可以被另一個人給接納與鼓勵,進而讓自己也能夠用成長與陪伴的角度來看待與協助自己,就連督導與督導的督導都還覺得自己不夠好、還在成長與學習,那麼作為還在前進的心理師,也可以接納這樣的自己,跟著大家一起前進,也再持續的練習中茁壯成能為他人乘涼自己也欣賞的大樹。


【好好督導】治療師的肌肉、心與濾鏡:肌肉篇

肌無力的現象場在心理師的諮商室裡總有位常客,它會時常的來拜訪個案、拜訪治療師,甚至有時候還會跟回家,它的名字叫「無力感」。對於心理師來說,當無力感出現時,往往會開始自我懷疑,覺得自己是否能力不足,沒辦法幫助到個案,甚至感到自己是否不適合做這個職業、待在這個行業。當無力感把心理師整個人抓住時,就會需要去找「溫德爾」(典故出自《也許你該找人聊聊》裡作者的心理師):督導。

在《助人者練心術》中,傑弗瑞.薩德博士提到每個治療師(溝通者)都會把自己的個人和專業的狀態帶進諮商室裡,而治療師狀態是會大幅度影響諮商的進行與成效。對於每個治療師的狀態,大抵都可以包含特定的濾鏡(接收事物觀點、看事物的角度)、肌肉(對事物反應的行動態度、執行能力)、心(慈悲心,跟專業治療取向、個人風格有關)、帽子(社交角色)。這四個元素會為治療師建構一個「我是誰」的狀態,可以是治療的起點,也會決定治療的方向和結果。

而在治療師的價值感中,我覺得同樣能套用這幾個元素來解構,關於治療師是如何看待自己、看待治療的部分,也就是治療師的自我接納程度,會是治療師的「心」的部分。治療師用來評價自己,或是會否欣賞自己、願意給自己有比較好的分數,即是治療師的自我評價,會是治療師的「濾鏡」部分。而治療師能否覺得自己是有能力或有效能的,感覺自己是否確實能做諮商,則是治療師的「肌肉」部分。治療師的價值感會開始崩解,往往都是從肌肉痠痛、甚至無力開始,然後進展到鏡子與心的碎裂,所以當我見到督導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的肌肉最近拉傷了。」然後督導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有滿頭的問號。

#當問題解決不再能解決問題

「聽起來你非常用力的在示範怎麼使用鑽孔機給你的個案看。」督導聽我描述完我的肌無力症後,跟我講了鑽孔機與孔洞的故事。

已故哈佛商學院教授西奧多•萊維特(Theodore Levitt)曾說:「人們想買的並不是1/4 英吋的鑽孔機, 而是牆上1/4 英吋的那個孔。」但其實人們真正想買的也不是牆上1/4 英吋的那個孔,而是能夠如何把畫掛在牆上。只是如果再更深入了解的話,會發現人們內心深處想要的是能夠放上與重要親人的情感與回憶。

對於習慣做問題解決的我來說,個案常常帶著「哪個鑽孔機」是最好的期待來找我,於是我為了回應這個期待,就開始介紹各式各樣的鑽孔機,找到個案覺得合適的鑽孔機,然後帶他做使用,確保他能夠用的上手。只是下次個案來時,很可能會開始抱怨上次買回去的那個鑽孔機有問題,沒有幫他解決問題,感到對上次那台鑽孔機不滿意。於是我們又會開啟前述過程,介紹了一台更新更好造價更不菲的強力鑽孔機,結果下次又發生同樣的狀況。然後,我就「肌無力」了。

我也把這個無力感歸咎到錯誤的層次,認為是因為自己太「問題解決」了,所以對於有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又想問題解決時,自然會出現這樣的無力現象。然而督導提醒我:不管是個案有時帶來的問題、我覺得自己太問題解決,或是要買什麼樣的鑽孔機,其實都是停留在「鑽孔機層次」,而忘了再深入去問問什麼,了解有沒有更深的層次與需求,所以解決問題不是壞事,但也要解決對層次的問題,所以不要忘了每個解決問題背後真正要解決的問題,有時其實是還藏在後面,要懂得去重新定義問題。

#解決問題背後的能力證明

知道了肌肉施力錯地方後,我也還不滿足,想深入到下一個層次了解:「那為什麼當無法解決問題時,自己會有這麼強烈的無力感?」於是我自問自答:「能夠解決問題,對我來說為什麼這麼重要?」

從心裡馬上也浮現出來的答案:「因為那代表我是有『能力』的(治療師)。」

我想到對我來說,能夠回應個案的需要,讓他們滿意的回去,就能感覺到自己是有能力的,所以我陷入了「條件式能力」的公式:我有幫個案解決問題=我是有能力的治療師。反過來說,當我沒有幫個案解決問題,就等於我是無能的治療師。

而在回到「自我能力」的養成過程中,能做到點什麼與做出成效來,也往往是自我效能感很重要的基礎,只是對於作為治療師的我來說,我把是否有能力的評判標準都放在「有否解決問題」上,因為那是一個很明確的指標,但就像是把人生是否成功的標準都放在有賺到多少錢上一樣,當我在治療中沒有「賺大錢」,我就掉入自己是個「治療界的廢物遊民」此一災難化擔憂中。

#應該雷達偵測到底下還有東西

「聽到你說的這些,我的應該雷達正在嗶嗶作響。」督導笑著對我說。

這次換我一頭霧水的看著他。督導接著說:「每次我在跟個案工作時,只要聽到他們說『應該要怎樣怎樣』時,我腦海中的應該雷達就會開始作用,幫助我去想這個應該是哪裡來的,也會進一步跟個案確認:『這是別人告訴你的東西嗎?』、『那是什麼?』、『像是誰的聲音?』等等。」

在認知行為治療(CBT)觀點裡面也有提到,人會有許多的思考偏誤,前面的全有全無思考是一種,「應該主義」也是一種,當我們內心有很多的「應該要怎樣」時,會帶給自己很多的內在壓力與內心糾結。只是我不確定這與今天講到的對自我能力懷疑這件事上,有什麼關聯。

督導進一步做解釋:「我們每個人都有想要達成的樣子或目標,但從現在所處的位置要移動到理想那邊時,中間往往有許多的阻礙,而『應該』就是其中一個常見的阻礙。很多時候要打破那個應該,動力才會化為動機,而有時看似是動機的反而是阻礙,是我們創造出我們應該要這麼做但其實我不想這麼做的阻礙。」

「所以有點像是,我覺得我應該要運動,但其實我不想,可是有這樣的想法會讓自己安心,但沒運動時就會去譴責自己。所以這時可以去問自己這個應該要運動是從哪來的,是從哪裡學到的,就可以找到阻礙我們去『運動』的阻礙是什麼」我嘗試用我的方式去理解。

督導點點頭,接著說:「所以這個阻礙也形成一種心理限制,這個限制讓我們沒辦法往好的方向邁進,但當限制不見時其實又會讓人害怕,而這正是阻礙或限制的功能:避免去面對內在更深的恐懼與不安。因此,怎麼把恐懼帶出來,改變跟恐懼的關係,知道恐懼是有意義與好的意圖,這不也是一種解決問題嗎?」

我低下頭,仔細思索剛剛的這段話,也去想我的「應該要有能力、應該要能解決問題」的底下,有無隱藏著什麼我對於作為治療師的恐懼與不安。我們安靜了一下下後,我抬起頭嘗試自我分析。

「理想上我想要有能力與價值,解決問題是我的應該,所以我努力的在解決問題,而我不解決問題的害怕就是那我的用處會是什麼。所以這個害怕在保護我不要碰觸這部份,一旦我感到自己是沒有價值,會是很痛苦的事情。只是這樣會變成一直在解決問題,但沒有解決到問題時還是會挫折,會懷疑自己沒有能力,覺得做不好治療,然後又感覺到自己沒價值。」

「感覺你的肌肉已經放鬆許多,看來是時候一起進入到心的部分了。」督導突然轉換了他的聲音、語氣與速率,而我們身體已經適應了水壓,準備好要繼續深潛下去,去到心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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